全球视野下的中国的创新经济·圆桌论坛

从创新创业到文化追寻,从技术推动到哲学思辨,在“未来创客·5月沙龙”的活动中,著名经济学家、MIT斯隆管理学院副院长、国际管理教授黄亚生,天使投资人、老鹰天使基金创办人刘小鹰,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、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主任陈劲,易宝支付CEO及共同创始人唐彬受邀来到清华经管学院会议中心,和数百位到场观众们共同分享了“全球视野下的中国的创新经济”。

在圆桌论坛环节,4位嘉宾就MIT创新创业机制给中国创新带来的体制展开了深入的交流,以下为论坛实录整理。

贺志刚:刚才黄亚生教授讲了关于MIT创新创业机制的优势与特点,中国应该如何借鉴?中国高校的创新怎么去推动?

陈劲:如今世界更加关注创新和创业,中国也在去年推动大众创业、万众创新——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决策。现在中国高校在这方面也是比较踊跃的,它首先会鼓励教师和学生的创新和创业,推动大学科研成果的转化;其次着手进行很多新的设计,包括要进一步颁布科技成果转化法。同时鼓励学生创业也是一个非常热门的话题。中国大学生创新、创业面临的最大问题,是我们学生创新的素养还不够特别好。耶鲁大学的校长讲的很好,中国为什么创新不够?一是我们对人和人的关系讲的多一点,但是人和自然的关系,人和社会的关系价值并没有讲清楚。创业就是经济创业,但更需要精神上的支持。二是缺乏批判意识。很多事情我们认为权威说的对就是对,没有人挑战权威的假设,相反则是MIT的精神。中国大学生、研究生要提高这方面。知识面要丰富,要把自然科学、工程科技、社会科学、人文学科打通,才能做出好的创业。然后你对现有的假设要有批判态度,包括工业4.0,一定要提出更深刻的反思,才能进行创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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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,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主任陈劲

刘小鹰:创新是代表你的科技创新,甚至在红海项目里面,你有商业流程的再造。比如说刘强东创业,他做的是B2C,而成百上千家别的企业都在做B2C。但他成功了,因为他运营力强,他的物流,他的管理,他的ERP都有所创新。创新不见得说你必须得有高科技,有发明;而是你在每一个细分的领域,包括项目里面都有所改变,这就是创新

那创业是很传统的,要创业做公司,做一盘生意,你要注册,你要招人,人、财、物都要你管。黄老师说了,这是不容易的事情,专家型的人才很难做创业。但我却认为专家型也可以创业,为什么呢?因为他可以去找合作伙伴,找一个综合型的人,找一个营销型的人,找一个管理型的人,然后组一个很好的团队。为什么说现在是一个众创的时代呢?因为现在移动互联网、物联网这种网络的速度,可以让你瞬间开发一个APP、一个产品;可以瞬间通过苹果商店、安卓市场,通过很多互联网的营销、社交的媒体传到全世界。所以新的品牌,新的公司可以很快起来,也可以颠覆传统的行业。

贺志刚:斯坦福大学和MIT一样也是创新能力非常强的院校,它的科研创新也为硅谷的技术推动有很大的贡献。作为从斯坦福走出的创业者,您在学校以及创业的过程中有怎样的体会?

唐彬:我发现创新这个词,大家都听腻了,我作为企业家也不想讲了。这个词讲起来很好听,做起来太难了。一方面创新意味着破坏——打破旧世界,你要破坏自己,而自我革命是很难的;另一个方面为了发展,你不得不去尝试一些新东西,你不创新就消亡。把这两个东西统一起来,这就是关键。

怎么能够把创新和创业这两个看起来确实有矛盾的地方统一起来,这需要有底层的思考。从底层来看,根源在哪儿?我觉得根源应该还是在自由。不管是创新还是创业,不管是大学还是企业,自由是最根本的东西。尤其这个根本的东西是被互联网放大的。从我1993年互联网刚起步的时候去美国,到现在互联网进入深水区,深水区的核心就是自由和个性化,很精准的、人人相连接的。而人正是在这样一个自由连接的环境下面得到了保障。人人互相帮助,我为人人,人人为我,这样的新模式能够对创新带来一种巨大、全方位的冲击。所以在未来真正资源驱动、劳动力驱动将变成创新驱动,因为它释放了人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。美国的大学为什么有创造力?一方面我认为它的宗旨是对的,追求真理也好,知行合一也好,比日常的东西稳固得多;第二个有制度保障;另外还有思想方面的一些帮助。

互联网在两个国家发展得特别好,一个是美国,一个是中国,比德国、比日本好多了。未来不出意外的话,做得会比美国还要好,因为互联网的根和中国问题的根是相通的。互联网根是什么?互联网的根是一个去中心化的平民中心,这两个结构结合起来之后,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创新模式。这个模式对美国来说是第一次,对整个世界也是第一次。互联网这种新结构恰恰和东方文化的根是一致的:东方文化的根不是儒家,过分地强调等级秩序;中国文化的根是君子之道,和而不同,不同就是个性,是自由,是创造。是大家之间能够分享,1+1大于2。这就解释了中国互联网为什么会蓬勃发展。我认为互联网和中国文化结合起来,会成为中国崛起的文化复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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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宝支付CEO及共同创始人唐彬

黄亚生:我觉得中国的互联网发展就是个体化、个人化的一个东西。相较美国,中国闲置的资产是非常多的,是没有效率的。互联网个体化所具有的能力是不得了的,它能把一个整体拆分了,以后甚至可以把劳工也给你拆分开:陈劲完全可以上午给清华做教授,下午给北大做教授。互联网就是这样的,Uber上午车是自己的,下午是给社会用的——这是一个不得了的改变。

你再去做深层的思考,互联网成为分配社会资源非常有效率的工具后,是不是会使我们国家的经济变得更加有效率?这种重复生产,追求的是存量本身的消化和利用,而不是要去追求存量的增加。对于现在这种“铁公鸡”大规模投资,增加整个资产规模,我觉得应该加以考虑。不管是政府也好,社会也好,还是企业家也好,应该考虑如何通过现有互联网工具,把现有资源更有效地利用起来。作为政府来讲,需要更多地考虑大学体制的设置,专业不要分得太细。现在是劳工市场允许一定的灵活性,大学生是可以创业的了。

回到唐先生讲的,自由非常重要,特别是学术领域里头的自由,应该给教授、学生更多的自由。对于创新、创业,我更希望看到这方面的举措。我觉得只要是有创新的动力在那儿,只要是有创业的动力在那儿,孵化器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你去召集,社会上自己人就会去做了。就中国下一步发展创新经济、创业经济来说,我希望在大学管理方面能有所松动、改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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著名经济学家、MIT斯隆管理学院副院长、国际管理教授黄亚生

贺志刚:互联网是一个特别伟大的发明,需要辅之于适合其他人类社会制度方面的改变,需要一个新的演进过程。当我们在讲创新创业的过程时候,大家可能更多地去看这个商业模式是什么?能不能赚到钱?什么时间上市?这些眼前的东西。我想问一下陈教授,您在高校做创新的教育、创新的研究、对您来说,自由应该是通识教育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,您对通识教育有什么体会?

陈劲:我觉得我们从中学开始就应该实行通识教育。当然如果这个人太感性,没有技术的支撑,公司也走不远,所以如何把科学理性和人文精神结合在一起,是我非常关心的主题。这需要非常多的工作。

中国和美国创业的区别是什么?美国的创业在科学技术方面的创新还是比较强的。前面黄老师说中国的科研投入很大,我觉得还不够,因为中国的科研投入总量大概在2000亿美金左右,而美国是5000亿美金。中国学者的论文和美国学者的论文有什么区别?我们最近做了一个讨论,如果说美国学者写的文章像足球场那么大的话,中国学者写的文章就是一个跳远的沙坑。

美国是什么程度?举例来说,MIT的技术研究非常明显,都是改变世界的技术、以及改变世界的技术研究。这方面我们以前做得比较少,现在做得很多,尤其是清华。清华这两年真的出了一些具备获得诺奖的科研成果,我对清华充满信心。北京与深圳都非常具有创新创业的精神,这是非常伟大的,是挺有希望的。下一个诺贝尔奖一定在清华。

美国的基础研究转化为商业的能力特别快,就是因为他们的制度环境,我们很慢,因为我们没有社会分工。美国的教授注重理论的同时也关注实践。我们是研究人怎么赚钱,他们做创业目的是改变世界,我们的创业是求生存发展的。我最近发现一本哈佛大学教授写的书,奥巴马政策的一个很重要的核心就是关注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,在全美强化这个。中国人现在对科学和数学的关注力都转到金融了,导致我们现在创新后劲不足。

我不提倡完全互联网创业,我们的服务创新比美国做得好多了,空间几乎没有了,用互联网来做服务,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。我们下面应该做硬件创业,中关村一个做得比较好的,就是IC咖啡,我认为那个最好。你们看我并不是不了解实际情况(笑),我经常去溜达一下。我认为我们下一个焦点应该要放在科学和数学上,我们不光跟美国有差距,跟印度也有差距,黄老师不仅是中国的经济学家,他对印度经济也有非常好的洞察。我回国之后开始研读印度哲学,练瑜伽,反复思考为什么印度崛起的力量这么大。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印度是一个是看破死亡的国家,看破死亡就不怕风险,敢于创业。

贺志刚:刘小鹰先生对通识教育有什么见解呢?

刘小鹰:我在香港上大学,从一年级开始有通识教育,有很多学科,如果说我当年是在厦门一路长大,到最后有可能在厦大工作的话,我可能在厦门很牛,可能成为厦门的一个经销商,小老板。但是平台不一样,所受的教育和对人生的改变不一样的,我选择去香港上大学,去欧洲参加电信展,能够接触到诺基亚,通过一张名片把总代理拿回来,这在当时的中国是不可想象的。

我儿子在北京读国际学校,他在高中的时候已经可以学到心理学,生物、化学,这些课程已经跟美国大学的本科都差不多了。我让我儿子自己做决定,上大学选泽哪个专业,他选了一个认知科学,这个我都不太懂。后来我去问朋友才知道这个学科还是很不错的,研究神经、人工智能,这是未来的方向,我觉得挺好。同样的人在不同的平台、不同的环境下生活方式是有区别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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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使投资人、老鹰天使基金创办人刘小鹰

贺志刚:唐彬先生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,互联网是一群人的浪漫。一直没有听他详细讲解过,很多人会觉得做网络支付,是对技术要求非常精准及严格的领域,您是怎么来考虑的?为什么是浪漫这个词?

唐彬:这句话其实是我为一本书做的序,序的名字是“互联网是一群人的浪漫”。互联网带来一种崭新的文明,在这种文明里面,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。但是在互联网之前,你的独一无二跟世界没什么关系,因为被地域割裂了,被血缘割裂了。而今天任何人只要能上网,就跟世界紧密相连。在互联网的大空间里面,每个人平等的飞翔、平等地创造、平等的互动,我觉得互联网是真正平等的一个自由人的自由大联合,这就是叫一群人的浪漫。

互动环节

观众提问:斯坦福教授彼得·蒂尔在《从01》中提出,要走出校园去,不要再经过学校的学习,进行颠覆式的创新。这在目前中国的文化体制里,很有可能最后是一地鸡毛,我想请教一下各位老师是否赞同他的观点?

唐彬:彼得·蒂尔来北京的时候,我曾跟他同台分享他的书。这本书里我认为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值得我们思考,就是要秘密。真正的企业家,你做任何事情,一定要看到一些秘密,看到他人没看到的东西,单纯copy,只能是赚点儿小钱就够了。真的要做到独一无二的,你要发现一些独一无二的事情。为什么短短12年的时间,第三方支付公司能起来、远远超过银行?

那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支付。传统的金融机构认为,支付就是从A到B,这个思维是支付的基础。但是这个支付就像一百年前、二百年前中国的镖局一样。但我们认为在互联网时代里面,支付不再是镖局的思维,涉及到人与人之间,买方和卖方信息更透明,让交易更公平。个人和一个大国企是均等的。作为独一无二的个人,独一无二的存在,我希望得到的服务希望是个性化的,而不是到银行取号、排队,以及在柜台面前乱七八糟的签字。想作为一个独一无二个人,做一家独一无二企业,你就要发现一些独一无二的秘密。

黄亚生:可能因为我是大学老师,所以有一个切身利益在里面。我认为他对大学高等教育的批判,是不太好的。为什么呢?创业人才只是高等教育的一个目的。高等教育还给社会输送其他方面人才,比如科学人才,自然科学家、工程师,还有政府管理人员,甚至是总统。大学的目标是追求多样性。创业是它非常重要的一个目标,你如果否定高等教育,等于否定一个社会。鼓励一个本来可以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,完成学业,成为非常杰出的科学家的学生去创业,你就把他某方面的潜力给断送了。而对于整个社会来讲,有些人是更适合做科学家的,而不是做创业者。

第二,大学本身是为对创业和创新提供了知识的,这些过程还是必要的。我觉得这是一个选择的偏差,因为有些人看到一些没有上完大学的人创业非常成功,比如说比尔·盖茨,还有像扎克·伯格,这个里面有非常大的选择偏差。不管这些人学没学完哈佛,这些人首先是进了哈佛的。哈佛每年申请成功的人是5%,95%是没进去的,这里头已经有一个大的选择偏差了,他已经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人了,这些人创业才能成功。

彼得·蒂尔的观点错误在没有看到是杰出的人创业才成功,而不是说他从哈佛退学创业成功。另外一个方面,从统计学上来看,没有任何疑问,上完大学和那些没有上过大学的对比,接受高等教育的人的收入、对社会贡献远远超过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人。彼得·蒂尔应该考虑到大学对整个社会的促进,不能用个案去代替整个统计学上的证据。

第三,互联网本身的创新,都是大学学来的。大学在培养人才的同时还在创造知识,你不能否认,即使大学它不是创业人才的一个最好培养的孵化器,但在创造知识方面,你很难想象索尼公司能够代替MIT、代替斯坦福、代替清华。如果断送了大学的科学研究,就断送了世界的科研。比如MIT对基因、癌症、艾滋病、老年痴呆病的研究,有可能20年、30年后就有突破性的进展,这些新药研制出来,并不是说美国人才能吃这个药,全世界人都可以吃,这个研究最终是给全人类造成福利的增加。不支持大学教育,否认大学的作用是一种非常不合适的看法。